艾瑞克的视角
不过安斯艾尔并不想回应这种埋怨，反而用像是盯着不该出现在茶几上的沙粒一样盯着我。
“啊，你可以走了，不用一直待在这里的，接下来是大人的谈话时间了。”安斯艾尔说着，说话的过程中，他的笑容并没有丝毫收敛。
是啊，我该走了，反正我是可有可无的家伙。
可我就是不会那么做。
“……为什么看重她？”
我看向安斯艾尔，试图用尖锐的问题让他露出破绽。至少，要让我明白为什么他会那么对我，若是因为几个月前王都的那些事，我只能告诉他，这是他咎由自取了。没错，并不是我，而是他。
“这个，理由已经说过了吧？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”安斯艾尔说着，但我能听出来，他的话语空洞无比，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表达，什么都没有说。
“那……为什么看轻我？”我问道。
“这……你可问住我了。”安斯艾尔说着，似乎对我的问题毫无办法。
他不想回答。
真是失望……我的内心出现了这么一种答案。这也是当然的吧，他本身就看不起我。一个地位高的人怎么会强迫自己与地位低的人说话呢？明白了这一点的我，起身要走。
“我看见爱丽丝时，总是能想到玛丽。”安斯艾尔突然说道，这让我离开的步伐一顿。
“母亲……？”我回过头看向他，有些不可置信。
“或许是因为她是玛丽的女儿，长得太像了吧。看见她时，我就会不自觉地想要赎罪。即使当年玛丽曾摸着我的头说原谅了我，也跪了下来保证永远忠诚于王室，可……我想报答她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，就算她病逝了，这件事也一直成为我心头过不去的坎。”安斯艾尔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，表情也变得悲伤了起来，仿佛对他而言，说出这些真心话是一种煎熬。
但他的话语，无疑是戳中了我内心最想唾弃的一部分。
“那为什么当年我的母亲在格兰登家中遭受苦难时，你没有救她？！”我转身看向他，愤怒地吼道。
虚伪，虚伪，虚伪！！！若不是因为我身上没有带武器，或是门外站着两名守卫，我绝对会冲到他身边，将他的衣领揪起，结结实实地给他一拳。在收藏着竞赛没能杀了他真是个我所犯过的，最大的错误！
“那不叫苦难，孩子。她曾很坦然地对我说过，和你在一起的话，一切都能过去。她说，她是幸福的。”安斯艾尔说道。
“那不是，那不是幸福！你根本不知道那个男人把她和我折磨成了什么样，你什么都不明白！！”我吼道，几乎是完全用那过高的音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，或是悲伤，或是愤怒，或是后悔。
“亚萨克爱她胜于爱你这个联姻的成果，他跟我们说过，那根本不是因为你天生病弱，魔力稀少。他太爱玛丽了，他没法把这种爱分给别人。”安斯艾尔说着，叹了口气。
“真的爱我的母亲的话，他不可能说出那么残酷的话。那种痛苦的生活，根本不是母亲想要的。连这件事都不知道，你竟然还有脸说想要报答我的母亲。你这虚伪之人！”我说道，拳被握地颤抖。
“你怎么知道那种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呢？她和你待在一起啊。我无法理解母爱，因为我的母亲也早早去世了，可我能明白，玛丽做出的那种选择，不是为了其他的一切，而是为了你。”安斯艾尔说着，他的表情仍然保持着平静，凯尔也没任何的反应。
仿佛为之疯狂的，在这里只有我一人。
我再也忍不了了。
“你们明明都能救她的，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！！将责任推给我吗？！”我冲上前，用双手将安斯艾尔的衣领抓住，用尽力气想将他提起。
我可以在这里用魔法将他杀死，我绝对可以的！！
抓着他衣领的手在颤抖，似乎是在质疑我。
在质疑，我所认为的一切。
安斯艾尔什么都没说，只是露出了略苦涩的表情，看着发狂的我。或许在他眼里，我简直就是一个从未踏入社会的野蛮人。
“是啊，有什么用呢？你或许不知道吧，玛丽和亚萨克的关系是完全合法的，我们想救她也无能为力。”对我的行为一直持着观望状态的凯尔，突然发话。
“……什么？”我嘴角抽搐着，不可置信地咀嚼着这话。
凯尔的话，让我无比震惊。我松开了抓着安斯艾尔衣领的手，怔怔地看着平静的凯尔。安斯艾尔也并没有伸手去整理他那杂乱的衣领，也仅仅只是重新端坐在原位，那苦涩的表情愈来愈深了。
“合法，也就意味着婚姻是被国家承认的。玛丽与格兰登家族的婚约，早在她小时候就定下了。”安斯艾尔低着头，说着。
不可能，不可能是合法的…按照凯尔与我说的一切，那种情况怎么都不可能是合法的！她是被格兰登从山上掳走的，这样的婚姻怎么可能是合法的？难道他的权利真的大到了可以动摇这个国家的法律？不，不，不是的，不可能，这不可能！如果是合法的话，那么……
凯尔叔叔和母亲的关系…才是法外之物？
“不，可……可叔叔你……”我看着凯尔，为心中突然冒出的猜测，不，事实，感到本能的恐惧。
“就是你想的那样，艾瑞克。”凯尔说道，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，他竟不为自己所干的事感到羞耻。
哈，当然不可能感到了，他也曾爱着母亲，而母亲也爱着他，所以才有了爱丽丝。
“那爱丽丝她……”
那爱丽丝她的身份能算是合法继承人吗？
这句话，被我噎了回去。
她身为人的性质，是宛如私生子一般的。也就是说，定下合法婚约而诞生的我，才是合法继承人，而她……
“野孩子。”
记忆中，幼年的爱丽丝如此形容了我。她的表情十分冰冷，全然没有现在的一切美好的模样。如果说现在的她是光明，那么，幼时的她完全只能用深邃的黑暗来形容了。不苟言笑，也不爱与我说一句话，她曾如此的讨厌我，用那样的词来形容了持着贵族尊严的我，我当时完全被她吓到了，随即感到无比的愤怒。
可是，现在的她……不正是她当年所形容的吗？
顿时，我感到了一股悲伤。
那为什么最应该继承家主位置的我，没有被安斯艾尔选中呢？安斯艾尔为什么…不，母亲大人为什么……宁愿待在我身边而不去陪孤独的爱丽丝？这太奇怪了，这太奇怪了，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。
我所了解的一切，竟只被几句话颠覆了。
母亲大人难道，目的，并不单纯吗？我不敢接着往下想了，因为理由仅仅是出于爱之类的，在这件事上已经完全不适用了。即使我知道‘爱’这个概念是能跨越一切的，可，这件事上不能。
母亲爱我，就应该平等地爱着爱丽丝，到底是怎样的深层次理由让她选择了留在我身边？安斯艾尔撒谎了。不，准确来说，是告诉他留在我身边是因为爱我的母亲大人撒谎了。她为什么要撒谎？为什么？
无数个为什么充斥了我的大脑，我已经完全无法判断当前的一切了。
“你能明白多少呢。”凯尔起身，带着冰冷的目光看着我。没有用疑问句，而是简单的陈述句，他明白，他非常明白我无法搞清楚任何事。事实上，正如他所预料的，我的确一无所知。
“好了，陛下，我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处理呢，就先走了。”凯尔说完，看都没看我一眼，径直朝紧关着的门走去。
与此同时，大门被推开，终于拿来饮品的女仆一股脑地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凯尔。
“……哇啊！”同时，随着一声女性的尖叫，那些滚烫的一切都撒在了她的胸前。凯尔猛地后退了一步，似乎是被吓到了。
让我惊奇的是，凯尔竟然没躲开？是来不及……还是……？我看着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样子，有些匪夷所思。
“不好意思，有没有烫伤？”他立刻问道，但即使言语是这么说的，他没有表露出焦急的样子。
“没，没事……只是衣服脏了而已……我，我会处理的，所幸没有溅到您身上！非常抱歉！”女仆不停弯下腰，反复地道歉着。
“啊，我才应该说抱歉呢，我太过匆忙了。那么，保重，我就先行一步了。”凯尔说完，就转身大步地离开了。他的那声保重，不知是对谁说的。
“好，好的……实在是非常抱歉……那个，陛下，这些饮品，需要重新做一份吗？”女仆鞠躬送走了凯尔，然后转身用欲哭无泪的表情看向安斯艾尔，似乎是在求助。
“不用了，客人都走光了。”安斯艾尔露出了无奈的模样，摆摆手，笑着让她不用那么做了。
虽然很不合时宜，但我的脑子里第一刻蹦出来的想法仍然是——可以不用喝黑咖啡了，我感到无比庆幸。
“可……这里还有…”女仆指了指我。
“他也马上要走了，你去换衣服吧，辛苦你了。小心点儿，别被华铃看见了。”安斯艾尔说道。
“是，是的！”女仆立刻又深深鞠了一躬，在清理完地面后，转身小跑着离去了。
“凯尔会不看着眼前走路……真是少有。”安斯艾尔看着女仆离去的背影，同时盯着木地板上的黑咖啡污渍，舒了口气：“还好这不是有地毯的会客厅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…”他自言自语道。
算了，他都说我马上要走了，我觉得我也再问不出什么了。关于母亲的事情……安斯艾尔似乎是个局外人。看来，我还得在这方面多调查一些啊。这么想着，我迈开步子打算离开。
“等等！”安斯艾尔叫住了我。他起身，走到我身边：“家主的事情，既然雷切尔都那么说了……实际上，你完全可以和你的姐姐商量一下，你们一起考虑吧。毕竟，你们是一家人。”安斯艾尔说道。
家人吗……
“……嗯。”
我勉强地点头，然后，迅速逃离了这里。
但，我已不敢再面对爱丽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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